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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昨夜东坡
时间：2017-02-2616:22:15

　　小时候我经常去姥姥家住，俗称“住姥姥家”。姥姥他们村离我们村只有二里多地，中间隔着一个滩。所谓的滩，就是不下雨的时候是一块平地，一下雨就成了浅浅的水坑，泥泞难行。我们村管那个滩叫“东滩”，姥姥他们村管那个滩叫“西滩”。基于同样的原因，我们村的名字叫西村，姥姥村的名字叫东村。长大以后到了城里我才觉得，这两个名字其实挺洋气，有日本味儿。两个村子中间靠近东村的地方有一个土围子，听姥姥说围子里以前有一座三官庙，还有一个戏台。解放后破四旧，庙和戏台都拆了，夯土的围墙也因为没人整修坍塌成一道四围封闭的隆起的土堤。
　　对了，围子里还有一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水井，井壁用石头磊成，井口很大，也不知道有多深。因而两个村的大人们都会叮嘱自家孩子不要到围子里玩，怕掉到井里。据说我八爷小时候淘气，下井掏石头缝里的麻雀，不小心掉到井里。一起玩的孩子赶紧跑回村里叫大人。我那位祖爷听到这个消息，没命的往围子跑。他事后和人讲，他一听到消息就估摸着这孩子没了，因为从围子到西村打个来回，按现在的点儿来说怎么也得十几分种吧，蛤蟆也能淹死了。哪知他和几个同村的人赶去以后，我八爷正光着屁股晾衣服。他和自己的老爹说，井里有两个老头，一个红胡子，一个黑胡子，正包饺子呢。见他进去了，红胡子老头拎着他的腿把他扔出来了。这个故事有人信，但信的人不多。我老爸就认为是我八爷怕挨揍编故事骗他老爹的。不过我那位老祖信了这话，还在家里立了牌位。

　　姥姥是个慈祥的胖老太太，中等身材，解放脚。所谓的解放脚，就是小时候裹了脚，稍大一点后赶上提倡妇女放脚，就把脚放开了，形成了既不是三寸金莲也不是天足的半大脚。在我的印象中，姥姥一直就是个老太太，实际上我出生的那年，姥姥才三十八岁，还是虚岁。如果赶上现在，许多大龄青年三十八岁还没有结婚呢。我姥姥十七岁的时候嫁给我姥爷，一共生了九个子女，一个夭折了，还有两个过继给了别人。夭折的那个是一对双胞胎的弟弟，出生后为了纪念双胞胎，给他取名叫“双生”。我们那里的方言发音“双”和“伤”一个音。因而许多人认为那孩子的夭折是因为名字取的不好：“双生”也就是“伤生”。

　　姥姥的父亲是个画匠，给人画炕围，画棺材，也做裱糊花圈元宝一类的纸货。他还是我们那里有名的阴阳先生。我们那里管姥姥的父亲叫老姥爷。我出生的时候，老姥爷早去世了，我在姥姥家的相框里见过他的相片，留着山羊胡子，看上去并不苍老。听我姥姥讲，老姥爷是非常正规的阴阳先生，用现在话讲就是“职业法师”。老姥爷每年的年三十晚上都要“持法”。所谓“持法”就是阴阳先生在年三十晚上必须到一个特定的地方去做法，具体是怎么一个过程，除了阴阳先生，外人不得而知。每年持完法回来，老姥爷就会知道这一年村子里谁会死。据他讲每年的年三十儿晚上，人们的魂魄都会离开自己的身体到某一个地方去，初一的早晨再回来。阴阳先生在持法时会看见这些魂魄，这些魂魄走的时候大多很伤心，如果某人的魂魄是笑着走的，这人就会在这一年死去。

　关于老姥爷的传说并不多，可能他是怕吓着孩子，所以好多事都不让人知道。听比我姥姥年纪大的一些亲戚讲，老姥爷曾经给人做过一个表演，说用黄表纸剪成一个人形，贴在墙上，然后倒一碗水，把碗挨着纸人，纸人就会把碗端住。还说有一年，一个亲戚吞洋烟自杀了，葬礼上出了各种怪事，据说数九寒天的饭菜里竟然有许多蛆虫。老姥爷摇着铃铛作法，很快那些蛆虫就没有了。老姥爷还给人讲过一些鬼怪的事情，说有一种靴子鬼，走起路来膝盖不能弯曲。这种鬼专门偷小孩的魂魄，但是害怕荞麦皮。所以发现小孩异常，就要用荞麦皮擦身子。

　　东村的怪事是从我老姥爷去世后开始的。此后便有了传言，说东村本来就有鬼怪，只是因为有我老姥爷镇压着，他们不敢作怪。我老姥爷死后，这些鬼怪翻了身，便出来兴风作浪了。

　　也有人说出怪事是因为哈乐淖尔的水干了的缘故。哈乐淖尔是蒙古名字，是指东村西南、西村东南的一片水域，我们都管它叫南海子。南海子靠近东村，是东村的地皮。据说以前南海子水面很大，有很多水鸟在那里栖息。那片海子白日里天光云影徘徊，夜半时分鸟鸣声悠扬，是我们那一带的风水精华所在。大跃进的时候，大队支书突发奇想，想要引南海子的水灌溉庄稼，于是领着社员没明没黑的挖渠，把海子里的水全都放干了，地却变成了盐碱地。后来人们把渠堵上了，海子重又聚了一洼水，规模却比以前小的多。

　　没人知道这两种说法哪种对，反正年头都差不多。我姥姥认为这两种说法都对，说到底是东村的两件宝物没有了，一个是人杰，一个是地灵。

　　没人知道这两种说法哪种对，反正年头都差不多。我姥姥认为这两种说法都对，说到底是东村的两件宝物没了，一个是人之杰，一个是地之灵。

　　第一个闹腾起来的是我五姥爷家。我五姥爷是我姥爷的亲兄弟，叔伯弟兄中排行老五，所以我就叫五姥爷。五姥爷有一个女儿，我自打记事的时候，五姥爷就是和女儿相依为命，我从来没见过五姥姥。问起来才知道，五姥姥在很早时候就死了，是得病死的，得的什么病，大人们一直都讳莫如深。后来无意中听母亲说话才知道，五姥姥是被狐狸迷死的。说是五姥姥去世一年后，一个同村的媳妇被她上了身。那个媳妇过门没多久，不认识我五姥姥，但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却一模一样。那家人很害怕，问我五姥姥想干什么，她说自己很孤单，想回来看看，见见家里人就走。

　　那家人赶紧到我五姥爷家找人。那时候我五姥爷和我姥爷住在一个院子里，他这一说，我姥爷和我五姥爷一起去了，我大舅和我妈这些孩子也跟着看热闹。去了那家人家里，他家媳妇正在炕上哆嗦，眼神闪闪烁烁的老是躲着人。见我五姥爷进来，她放声大哭。她说自己是翠娥（我五姥姥的名字），不放心我五姥爷他们父女俩，所以回来看看。五姥爷说你想看看就直接回自己家吧，怎么来了别人家？吓坏了人不好。五姥姥说，那个院子大门有我老姥爷放的镇物，她这样的孤魂进不去。又问她有没有见到去世多年的公公，她说自己是被狐狸迷死的，没脸见公公。

　　我五姥姥得病时的状况很少有人知道，这时我妈他们这些孩子才知道，原来她是被狐狸迷死的。但我姥爷说那就是胡说。常言说“鬼话连篇”，鬼的话怎么能相信？但是没过多久，另一个被狐狸迷了的人佐证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