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鬼事谈  [转载]
ccpp      202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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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小狐濡尾
时间:2008-04-1400:18:57


  一照妖镜
  
  这件事回想起来,即有点恐怖,又有点让人哭笑不得。事情还是发生在我念小学那会儿,虽说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印象却非常深刻。
  
  我所就读的那所学堂,属乡办小学,地点就在我们村旁一个小山坡上。位置不能算偏僻,因为附近有不少人家,隔了不到一里,还有一座中等规模的火力发电厂。学校由东西北三排低矮平房组成,中间是操场,南面是大门和高高的围墙。因为和发电厂距离太近,长期受到煤烟污染,这所学校给我的印象总是灰扑扑的,脏乱中透着几分阴森。
  
  那时上学其实是件很轻松愉快的事情,一天也就四节课,其它时间都是在玩耍中度过的。记得有一年,学校进行扩建,把北面那排平房拆掉,新起一幢两层教学楼,同时拆除了西北角一部分围墙,盖了座比较像样点的厕所。由于建筑施工,那阵子整个学校简直乱得一塌糊涂,学生上课的教室不够用了,就只得把课桌搬到操场上的大樟树下露天教学,可想而知当时的环境是多么糟糕。好在我们只是所乡村小学,教学原本就松散,特殊情况下,再多马虎一点也是无所谓的。
  教学楼倒是盖得很快,不过在拆西北角那部分围墙时,好像碰到了一点麻烦。原因是工人在施工时,挖出了大量人骨,学校方面似乎有点担心吓坏了学生。可怎么也料不到,我们这帮乡下孩子平时疯野惯了,反倒丝毫不以为异,一些顽劣的小男孩甚至拣起人骨当玩具,拿去吓唬那些胆子较小的女生。我就亲眼见过一个同年级的男孩手中高举着一个骷髅头,龇牙咧嘴地在操场上飞奔,不但女学生见了怕,就连那些女教师也都看得胆战心惊。结果不到几天工夫,搞得整个学校好像人间地狱,随处可见到被遗弃的人骨碎片。说实话,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当年我们那位镶着满口金牙、脾气暴躁的女校长,何以在这件事上做得如此宽容。
  
  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学校终于焕发出了新的面貌。平整的操场、崭新的教学楼、干净的厕所、散发着油漆味的新课桌,对于八十年代末的一所普通乡村小学来说,这已经是足够气派和体面的了。记得搬入新教学楼的那一天,学校还特意集合全体师生召开了个大会,由女校长发言,内容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那口金牙在那天好像特别的亮,特别的干净。
  
  教学楼盖好的第二年春天,好像那时我读五年级了吧,有阵子我们班几个男生不知为什么,似乎都特别的兴奋,每次只要听到下课铃声一响,就一窝蜂似的往厕所跑。起初我并不知是什么原因,出于好奇,有次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一进男生厕所,却见他们并不急着方便,反而把我拉到厕所的角落围住,低声警告我说,他们的事可以告诉我,但绝不许泄露出去,否则就要打我一顿。我有点胆怯,但还是耐不住好奇,于是点头答应,并且按要求发了誓(也许是受当时港片录像的影响)。发誓过后,他们便都朝我坏笑起来,其中一个很热情地把我拉到厕所最里面的一格蹲坑上,指着底下的粪坑对我说,仔细看看,一会就有好戏了。我听得一头雾水,坑下除了满是粪便和积水外,可什么都没有呀!正当狐疑之时,忽觉眼前一亮,只见水面上不知何时,倒映出了白花花一团东西,仔细一看,却是女孩子的屁股!这下有点恍然大悟了,原来这几个家伙每天鬼鬼祟祟地往厕所跑,竟是为了偷看女生上厕所。也怪这新厕所修得不够科学,男女厕所只一墙之隔,底下粪坑又挖得特别深,所以一到春季,碰到一连几天大雨,外面的雨水就会淹进来,充满半个粪池,看起来就像一面光滑明亮的镜子。那些小女生或女教师一上厕所,脱了裤子蹲在粪坑上,自然会在水中留下倒影,而且清晰可辨。就不知怎么被他们几个家伙发现了,似乎上了瘾,每天一下课便候在这臭气烘烘的厕所里,就为了偷窥女生的下体私处!
  
  说实话,当时看到的那一幕,并没有让我产生多少道德上的罪恶感,反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这里面或许有一部分性早熟的因素,但更多的,我想还是存在于人类天性中的那种对他人的偷窥欲望。我们中无论是谁,都无法否认自己没有对他人隐私的窥探欲望。
  闲话少说。自从知道了这个秘密后,我也顺理成章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同样上了瘾,下课铃声一响,便往厕所飞奔而去……越到后来,我们这一偷窥族队伍越壮大,几乎每一个男生都亲眼目睹了那种景象。这成了我们班全体男生心照不宣的秘密。好像当时电视剧《封神榜》正在全国热播,里面神怪法器名号一大堆,我们就给粪坑那一池春水起了个名称,叫做“照妖镜”,意指可以使女孩原形毕露,一览无疑。可不知怎么地,偷窥时间一久,男生们似乎都对那些光光的女生下体渐渐失去了兴趣,反倒是学校里几个青年女教师的下体,引起我们的强烈的好奇心。然而偷窥年青女老师如厕,毕竟是大逆不道之事,所以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怀着一丝惴惴不安。
  
  那是个大雨天的下午,天很阴沉,半空中不时还传来沉闷的雷鸣声。刚上完第一节课,课间休息时间,我们班那几个最顽劣的男生,便活像脱了缰的野马,口中一面发出吼吼怪叫声,一面飞奔出了教室。那天雨下得实在大,所以我一直都呆在教室里。几分钟过去,忽然听到教学楼外传来几声可怕的尖叫声,几乎把整个学校都惊动了。接着便听到女校长在一楼办公室外气极败坏的喊声:“怎么回事?你们几个,给我站住!”学生们纷纷跑出教室看热闹,我也挤到二楼走廊上往下看,只见大雨滂沱的操场上,呆若木鸡地站着几个男生,仔细一看,竟是我们班那几个男生。女校长正皱着眉望着他们,不耐烦地说,你们几个鬼叫什么呀,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男生结结巴巴地回答,强子掉进粪坑里了。
  
  强子是我们班的打架王,平时没人敢招惹他,当初最先发现“照妖镜”的好像就是他。真没想到他竟会掉进了粪坑。这个消息无疑比头顶上的雷声更为惊心动魄,搅得整个学校顿时像炸开了窝。大金牙校长好像发疯了似的,上蹿下跳,一面喊学校里唯一的男教师徐老师去找附近村民帮忙,一面带着几个女教师扛起一根长竹竿飞快向厕所方向冲去。可校长她们毕竟是女流之辈,打捞掉进粪坑的孩子,对她们来说难度太大。几个妇女用竹竿在满是积水的粪坑里搅了半天,却一无所获。等徐老师带着一群帮手赶到时,时间已经晚了。几个年富力壮的农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强子从臭气熏天的粪坑里捞了上来。孩子吃了一肚子水和粪便,早就淹死了。令人奇怪的是,在他被人捞上来时,手中却紧紧抓着一个骷髅头。至于他是怎么掉进粪坑里去的,那几个孩子却始终不肯回答。学校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我便从那所小学顺利毕业升入中学了。以后关于那所小学的事知道得不多。倒是当初和强子一起去厕所的那几个男生,有一个和我是中学同学。有几次向他问起强子掉进粪坑的事,他都面色苍白,一言不发。一次被我逼急了,实在忍不住,就憋红了脸说,说了你也不相信,那粪池里有鬼,那天我们本想看“照妖镜”的,可低头往下一看,却看到水里有个长毛的怪物,强子当时蹲得最近,不知怎么就滑下粪坑去了,我们几个都吓坏了!说完,他就一脸羞愧地走开了。至于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那就不得而知。
评论




2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0:46
二一夜失踪
  
  
  小的时候,住我家隔壁,有那么一个小男孩,非常有意思。这小男孩年龄只比我小一岁,长得瘦瘦小小,头有点歪,看东西的时候,双眼朝一边斜视。看上去有点智障儿的长相,可实际上,智商没有任何问题。他相貌上的这个缺陷,其实并非天生的,而是有个原故。因为他是冬天出生的,年轻的妈妈没有育儿经验,总怕婴儿被冻坏了,就常常把摇篮搁在自家门前晒得到太阳的地方。这小男婴躺在摇篮里,可能很好奇,怎么回事呀,天上那个亮光光的东西是什么?很好玩啊。于是就歪着脖子,眼睛始终盯着太阳不放。他的妈妈也是马虎得可以,每次把摇篮往太阳底下一放,就撒手不管了。结果时间一长,这婴儿就出了問题,看什么东西都非得歪着脑袋斜着眼,无论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呵呵,这可不是讲笑话,很真实的事情)。小男孩长到七八岁时,同村的孩子就常因为他的这个坏毛病取笑他,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歪头师“(我家乡离龙虎山不远,可能张天师听多了,常有人喜欢用什么什么师给人乱起绰号)。那时候我家和他家就隔墙而居,因为都差不多大的小孩,就常在一起玩,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经常打架,当然,每次我都凯旋而归,他被我打得鼻青脸肿一把鼻涕一把泪是常有的事。为了这事,我们两家大人甚至闹出过不少矛盾。“歪头师”因为在村里常常受人嘲笑欺负,几乎没什么玩伴,所以从小就养成孤僻的性格,且身上透着股天生的叛逆,尤其和他妈妈关系处得很不好,经常是他妈叫他往东,他就往西,叫他往南,他就往北,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所叙述的这件事,就是发生在这个小男孩身上的。
  
  记得有一年夏天,村里死了个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得肝腹水死的。听说死时肚子涨得老大,和十月怀胎的孕妇差不多,入殓时尸体几乎装不进棺材。也是那家人不幸,那老头死了没两天,他的八十几岁的老母跟着也死了。按照我们那里的风俗,发生这种事,儿子的葬期必须延后,等长辈出殡入葬之后,才能另择时日,抬上山下葬。
  
  母子二棺同堂停放,也是人间一大哀事。那段时间,这两具棺材便一齐安放在家族祠堂里,气氛看起去有些异样。而小时候我家就在祠堂边紧临的一个院落,进进出出,都绕不开那座祠堂,看到厅上并排停着两具棺材,却也不是常有的事。
  
  通常而言,如果村里有人治办丧事,父母都会叮嘱我要主动避开,说是小孩子体质不好,怕撞上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生病。那时年纪小,的确什么事都懵里懵懂,虽说对父母说的话心存疑惑,可倒底还是自己胆小,不太敢以身犯禁。不过有时候远远站着看还是被允许的,比如说看纸马匠糊衣裳房屋人马,看棺材匠钉棺涂漆,看道士们唱念做斋、画符舞剑,那一系列场面对于一个好奇心重的孩子而言,其实是有着很强的吸引力的。倒是装了死人的棺材,会让我时常感到恐惧,那是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那样的恐惧真的很难克服。可有点困惑的是,我那时似乎患上了某种强迫症,有时明明知道村里死了人祠堂里就放着一具棺材,就是无法克制住自己不去偷偷瞧上一眼。现在想来,也许越是恐惧的东西越发充满着诱惑,痛苦的诱惑。
  
  话说自从同村那对母子先后去逝后,村里不少人都深表同情,那年代的人都还比较单纯,大家乡里乡亲的,都有很强的互助情结,因此亡者虽没什么家属,在大伙帮助之下,丧事却办得异常红火。好不容易等到那可怜的老婆婆下完葬,天气却变得越发炎热,尸体不易存放,剩下一具棺材不尽早下葬的话,恐怕会有麻烦。可葬期早就挑好了,要一个星期以后,雷打也不能动。因此大伙虽着急,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情况果然不出所料,就在老婆婆安葬完毕的第二天,停在祠堂里的另一具棺就开始往外滴黄水。村民只好在棺材底下铺上一层石灰,阴干尸水。可天气实在太热了,那老头又是得肝腹水死的,因此溢出的尸水也就越来越多,臭气熏天,令住在祠堂周围的居民都苦不堪言。那种气味闻起来,简直比吃了死老鼠还叫人恶心。
  
  就在那几天中的一个黄昏,隔壁那小男孩不知因为什么事,和她妈妈突然吵起嘴来。这对天生冤家似的的母子越吵越凶,最后他妈实在气不过,就狠狠打了那小男孩几个耳光。小男孩脾气也倔得可以,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出了家门。他妈正在气头上,也就没睬理他。等他爸做事回到家中,天已经黑了,他爸知道情况后,连饭都没吃,就跑出去找儿子。可找了半个村子,却连他的影子都找不到。一家人这才正的有点慌了,赶紧通知了左邻右舍,请大家帮忙一起找孩子。一群人分作几批,手拿电筒电石灯,挨家挨户去问,却始终没有人见到过那孩子。最后又在附近江边堤坝和树林找,仍是不见那孩子的踪影。那年代交通通讯都还很落后,整个村就村头一部电话,一条沟通外界的坑洼土路,加上又值夜间,偌大一个村庄都找不出一个小孩的下落,要想继续搜寻的话,除了等到天亮就真的再没其他办法了。
  
  我记得那晚由于那小男孩的失踪,搞得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上半夜远近狗叫声一直未短,到了下半夜,隔壁还隐约传出女人的哭声和吵架声,显然隔壁那一家子因为孩子失踪的事,彻夜未眠。我那时还在想,这小子究意会跑到哪里去了呢?他平时连家门都极少跨出,难道说一下子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却没想到,这个疑问在第二天清早就被解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发现那小子的,竟是死去的那对母子的一个家属。他是一早去祠堂给灵堂换香添油时发现孩子的。当时孩子就侧身躺在棺材边,面色苍白,看情形,似乎一直处在晕迷当中。
  
  消息传出,村里很多人都感到非常惊岔不解,因为早在前天夜里,就有人去祠堂里仔细找过,如果那孩子一直呆在祠堂里,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看起来谜底似乎要由那孩子自己说出才行。可哪里料到,等孩子从晕迷中醒过来,不管什么人问他昨晚去了哪里,他都闭口不答,脸上流露出的,却是一种极度茫然的表情。


3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1:10
作者:衣米奴  时间:2008-04-1718:06:00

  我真踩过尸水,那个坟建在坡上,人烂了,水流出来,坟头下面的土全是黑的了,那个草长得超级壮,远远就闻着味儿了,但为了找我的战利品,我还是一脚踩了过去,结果才发现那土都泡软了,差点把我鞋子陷进去.我晕...出来用草蹭了老半天还是有味,但那双鞋没扔,后来还一直穿着.对了,那只鸟还是没找到.
  
  另外,尸水和尸油的区别在于:尸水是人体内所有组织烂在一起流出来的东西.而尸油只是人体内的脂肪,跟你吃的猪油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4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1:24
三夜半歌声
  
  我妈是福建閩北山区人,小时候有那么一两年,因为父亲生病的原故,没办法养家糊口,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只得带上我回到娘家长住。那时外公外婆他们还不算老,一个在村里做会计,一个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接生婆,生活条件相对而言还算是过得去。
  
  印象中,那个小村庄四面都是大山,环境闭塞,只有一条开山凿石修出来的土路通向村口的木板桥。那座桥就凌空架在河面上,也不知有多少年的历史,桥面上都是一条条缝隙,碰上涨水的季节,人走在桥上,看着底下涛涛浊浪,真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村口岸边有座磨房,房子外面有座很高很大的水车,整天都在咕噜咕噜转,外婆他们家就住在那座磨房边上,房子很旧,外墙几乎都是用河滩上的鹅卵石砌成的,里面碎砖乱石铺地,门窗隔墙上的木料呈深黑色,似乎长年被烟熏过,还有点潮湿,看上去给人一种古旧阴森之感。那时我大舅家就住临河的三间屋子。屋后是个四方形天井,穿过这个天井,走进后面的院子,才是我外婆家。此外,后院还住着两户人家,其中一户住着一对老年夫妻,另一户则是四口之家,男主人是个相貌彪悍的中年人,不怎么说话,他的老婆好像长年卧床生病,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县城念书,女儿有十五六岁了,身材高挑,长相也很标致。
  
  我虽说出生在农村,但那是市郊区的农村,环境和山区差异很大,再说一省之隔,风土人情也存在很大不同,因而这里的一切在我眼中,处处透着新奇神秘。那阵子我简直快乐到极点,天天跟在比我大了六七岁的表哥屁股后面转。我那表哥虽说年纪也不大,但很勤快,上山打柴、割草、采药、挖红薯花生、编竹篓、下水摸鱼捞虾,似乎一天到晚看不到他闲的时候。他对我极好,上山时背我一起去,挖了花生采了野果,总是满把满把地塞到我手中。他还有个哥哥和妹妹,也就是我的大表哥和表姐。大表哥老实憨厚,他负责田里的农活。山区农田都是梯田,从山脚到半山腰,层层叠叠,东一片西一片,料理起来很是麻烦。表姐则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照料她的妈妈,小小年纪,也真是难为她了。他们兄妹三人都是很早就缀学,这里面有一部分是家贫的原因,但更为主要的,还是因为他们那对可怜的父母。


5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1:33
我那大舅长得黑黑瘦瘦,鼻梁很高,在我记忆当中,他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点古怪,每天早上天一亮就起床,什么事不干,就一屁股坐在窗前饭桌上,目光很呆滞地望着家门口的河水发呆。家里的事情他基本上一盖不管,就连早晚三餐,都是儿女们送到他手上的。他有酗酒的毛病,喝醉了倒也不耍酒疯,反而变得比平日更为沉默,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喝醉酒时,用一种很迷离的眼神望着暮色昏沉的河面,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看着看着就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说实话,我那时很怕他,比怕他那个疯子老婆我的舅母更怕。
  
  我那个舅母什么时候疯的我不知道,反正自从我到了外婆家后,她就已经疯了很久。因为她疯得很厉害,而且经常会拔光自己的衣服,家里面实在没办法,就只好把她关在靠近天井那间光线最差的屋子,长年锁着,不让她跨出房门半步。她的饭食都是由我表姐送的,这个才十岁大一点的小女孩,连做顿饭都得搬条板凳放在灶下垫着,对自己疯了的母亲却十分孝顺。记得每到吃饭时,从那间锁着的屋子里便会传出一阵叫唤声:“小红!小红!吃饭啰!还不快送饭来!”声音很甜,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听了,根本意识不到这个说话的女人竟是个疯子。因为不敢开那个屋子的门怕舅母趁机逃了,就只好在门边上开了个小洞,每天的饭食茶水都由洞口送进去。我那时年纪还小,对于疯子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没有什么概念,所以对他们把舅母关在屋子里这件事感到很困惑,问过外婆几次,但她都不肯回答,只是笑一笑或是摇头叹息几声罢了。因为出门的时候,必须从天井经过,所以时常会听到舅母从那间屋子里发出的各种各样的声音,有时是笑声、怪叫声,有时又是哭声和一种亢奋的咒骂声,还有唱曲声,舅母的嗓音很好,唱一种类似乡村戏曲的调调,虽然听不懂,但还是能感觉到歌声很动听。有时候趁着没人,我也会趴在洞口往内瞧,但因为那间屋子很暗,所以看不怎么清楚,而且由于舅母大小便都拉在地上,每次只要把头凑近洞口,鼻子里便会闻到一股很浓的屎尿臭味,往往是刚一趴下身慌里慌张往里瞧上一两眼,就立马翻身逃窜。那种印象至今依然深刻。


6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1:43
关于大舅舅母的事,我是后来听我妈说起,才了解了大致情况。原来大舅年轻时,本来是考上了福州一所大学,可惜他运气不好,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举国上下一团糟,结果大学就没上成。这件事对外婆一家打击不小,在当年山区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好不容易培养出了一个大学生,却怎么也料不到,转眼间美好的愿望就化作泡影,这未免让人难以接受。没办法,外公就只好让他在家务农。大舅虽是郁闷,却也只好认命。后来,他和一个下放到他们那里的浙江姑娘谈起了恋爱。两人感情很好,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然而世事难料,没到两年工夫,那个女孩子就在父母的软硬兼磨下,含泪和大舅分了手,回到浙江老家去了。大舅因为这事,气得简直快发疯跳河。再后来,他就认识了舅母。舅母虽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因为“出身成分”不好,两人的交往从一开始,就遭到我外公外婆的强烈反对。她的父母都是戏班子唱戏的演员,而这类人,在旧时中国社会,历来不被认可,甚至遭受歧视。正所谓“戏子无情”、“戏子如婊子”,唱戏的名声从来不会很好。尽管如此,大舅依然不顾家人反对,我行我束,和舅母相恋,并且不久就结了婚。婚后两人的情感一直很好,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舅母忽然疯了,相信他们会白头偕老。至于她发疯的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想深究下去。总之她是疯了,疯得很彻底。
  
  疯了的人是否自我感觉很苦不得而知,也许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个本是完整的家庭,突然因为其中某个变成了神经病疯子,作为这个家庭的其他成员,一定倍感痛苦。长此以久,可能更是一种折磨。我想大舅那些年一定非常的苦,试想一下,一个大男人带着三个走路还走不稳当的孩子,还得养家糊口,那种日子该要怎么过下去呢?
  
  记得以前我妈对我说过,在她小的时候,家里给每个孩子都算过命,结果都还好,就大舅的命局差,而且不是一般的差。算命的说他命很硬,有克妻之相,一生谋事不成,孤老终生。他是寅年生属虎的,出生时刚好是傍晚黄昏。据说属虎的生在这个时辰,称做“出山虎”,是要吃人的,一生命运非常之险恶。到底有没这么一回事不敢肯定,不过看大舅这大半生经历,的确比常人遭遇了更多的不幸。


7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1:53
我倒是觉得,大舅的命运之所以如此波折,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当时的时代环境不好,是他生不逢时,另一个则是他自身的性格,有点偏于懦弱,自报自弃,结果没能把自己从人生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后来舅母死了,他也没有再婚的打算,就那么孤伶伶一个人过着,几乎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舅母是在春天死的,死得有点突然。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下雨天,满天乌云,河里的水都涨过了岸边的石埠头,水势很是汹涌。当时我正在大舅家厨房土灶旁坐着,看表姐小红烧火做饭。隔壁就是关舅母的那间屋子。一切都很正常。刚好那天二表哥从河里捞到了鱼,小红就做了一锅鱼汤,让我中饭和他们一块吃。饭好之后,她照旧是要先给她妈送饭去的。那天也是奇怪,一直也没听见舅母“小红小红吃饭啰”的喊声。送饭时小红带了我一起过去。到了房门前,小红蹲下身子,喊了两声“妈,妈,吃饭了”,伸手把两个饭碗慢慢推了进去。就在这时,她突然低声惊叫了起来,我看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伸进小洞的那只手抖了一下,想缩回来,可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正奇怪,耳边忽然听到门内舅母的声音轻轻地说,“小红,小红,莫怕,妈想和你说说话。”小红松了口气,笑着说:“妈,有话你就说,干吗抓我的手?你的手很凉啊。”舅母似乎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地说:“小红,你把门开了吧,我想出去。”小红边摇头边回答:“不行,爸会骂我的,等天放晴了,让爸和哥带你出来晒太阳。”舅母的声音忽然有点急了:“小红,你快放我出去!”小红说:“妈,你怎么了?你先放开我手,我去拿锁匙来。”跟着就一把抽出手来,站起身,慌里慌张地说道:“妈,你先吃饭,吃过饭再给你开门。”里面舅母的声音似乎带了哭腔:“小红,小红,你快开门,妈吃不下饭,快放妈出去!”小红脸色一阵黯淡,叹了口气,不再答话,拉着我飞快就走。我们回到厨房,她一声不吭,抱头坐在柴灶下,便呜呜哭了起来。


8楼  楼主    ccpp      2020-4-8 1:22:01
此后也没再听见舅母在屋内有什么反常的举动,倒是小红心情一直不好,可能她心里有点内疚吧。可怎么也料想不到,那天傍晚舅母就死了。好像是小红给她送晚饭时发现了不对,喊了半天没听见传出动静,一家人这才慌起来,开门一看,舅母竟倒在冰凉的地板上,早已断了气。那天午饭仍好好地放在洞口处,她碰都没碰。
  
  接下去几天,真有种说不清的味道,反正在那时的我眼中,除了表哥表姐三人之外,好像其他人都不怎么悲伤,大舅也是,仍是那付半死不活的样子,阴着脸,要么埋头在桌上写挽联,要么就忙着招待上门的吊客,倒是那几天不喝酒了,真是古怪的人。而那间关舅母的屋子,先是被打扫清理干净,用来停尸,尸体入殓之后,便来了几个道士坐在房里画符唱经,有时我也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烧着了的黄纸符箓,绕着屋走,火苗晃啊晃啊,似乎是想把空气中的什么东西点着,听外婆说这样能把屋里的秽气驱走,以后住人就没事了。
  
  舅母的尸体我是一眼也没瞧见,发现她死的那天被挡在人墙外,停尸时从头到脚又被白布盖着,只看见脑后一篷长发,匆忙瞄了一眼,就害怕不敢再看了。再说外婆也总是不让我看。她一辈子帮人接生,懂一些乡下土方子及巫术咒语什么的,头脑里的想法很古怪,忌讳的东西也多,有点神神叨叨的,虽说很疼我,但对我的管教却比我妈还厉害三分。总之我终是无缘见到舅母一面,哪怕是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