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母亲大人讲的鬼段子  [转载]
ccpp      2022/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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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绮白
时间:2009-07-0620:59:17上海

  最近写的小说进入了西域卷,找着找着资料就开始往敦煌筛选资料。母亲大人说过,她的知青年代,她所在的建设兵团就曾在那种有戈壁和盐碱地的地方,她也曾说那是内蒙古。这是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闭上眼睛一想,内蒙古应该是中国地图公鸡的脊背,而我要找的似乎是公鸡的尾巴开始的地方,就从没考虑去问问她。可她又开始说她的故事了,那时候在野外吃饭,即使双手护着碗,把头埋得很低,依然挡不住沙子,一阵大风过后,黄沙拌饭。说冬天夜风大,把她们宿舍的一扇窗户吹破了,早上醒来,发现半炕的沙土,每个人的脚都被埋了起来,灰头土脸的一个个像刚从坟墓里钻上来的。
  
  这种情况怎么听着都跟我想象中的内蒙古大草原不同,深究下去,原来母亲大人当年的建设兵团驻扎在内蒙古西部,靠近包头的地方,回家时很多人先坐车去兰州这个大站再转火车的。这真好是瞌睡来了枕头,我就很兴奋地催她讲当年离奇的故事。她就讲了,其实这个故事在我小时候她也讲过,只是我现在才觉得有必要记录下来。要知道,人对自己童年和青春时代的记忆总是刀刻一样鲜明的,中年往后的日子就如同浮沙一样了:
  
  说她们当时连队的生活区和工作区相隔很远,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坐着大车去——当然啦,不是每个班都享受这样的待遇,据说母亲大人当时所在的班分管果林什么的,活轻一些,“上班”还能坐马车,被旁人嫉妒地称为“小姐班”,咳咳,那个时候的小姐不是现在的“小姐”,那个时候的小姐还是封资修,地主老财家里的那种小姐。话说她们这群年轻人都还爱睡觉的年纪,坐在车上,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到了一个山谷口,忽然马车停住。将她们震醒了。她们看车老板,他正在吆喝着马,从未下达过停步的指令,反是更加卖力地吆喝着马,让它前进。可是马不听指令,不管车老板怎么命令,它惊慌地嘶鸣着,甚至抬起了两只前蹄,不断地抬起来,妄图用这种方式倒退回去,可是它身上还套着车呢,它一人立起来,车也跟着摇摆不定,眼看就要翻车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山谷口挡着马车,马看见了,人却不能看见。母亲大人说到这个关头总是忍不住称赞车老板的英果,她还禁不住抬手比划模仿车老板的动作:“他十分厉害,抬手就向前重重挥了三鞭子……是的,不是落在马身上,而是向前方的空气里……那种马鞭很长,手柄非常长,在空中发出非常响亮吓人的鞭啸声,只这么三下后,马车就能过去了。”
  
  我禁不住赞叹这位车老板手中马鞭的神奇。母亲大人就说,车老板后来告诉她们:马鞭可以避邪,是吉祥物。于是我就很神往地想找这么一根鞭子挂到办公室的窗户上……很不幸,我们的办公室窗口对着一座公墓,无遮无拦不足三百米。每次中午躺在椅子上午睡,几乎每次,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我会遭遇所谓“鬼压身”的事件,同一个办公室的姑娘出去了,我想着我该起来了,但就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力,连个小手指也抬不起来。我看见门开了,同事姑娘进来了,我跟她说话,让她扶我起来,她照做了,我趴在桌上与她说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我应该还没有坐起来!这个念头一转,我的意识如同一本书翻过去一页,瞬间我发现自己还是躺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我有些生气,继续努力挣扎积蓄力量。

  这个时候,门又开了,又是我的同事走进来,我又让她来帮忙,她也照做了,但是没多久,我又一次发现,这是一个骗局。这个骗局总要重复三五次,直到我的同事真的回来。我甚至有些愤怒,认为是从公墓对跑出了不干净的东西,在附近游荡,为了躲避正午的太阳就跑进了办公室,看见我午睡,就假扮成我的同事捉弄我。基本上是没有恶意的,却很烦心,当我想醒来,他们却纠缠着不让醒来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下次再也不要在办公室午睡了,可是实在太困啊,每次总是控制不住,对自己说,反正没有恶意,睡一下又如何呢?有一次却遇到了一位似乎不太友好的,当我的意识恢复了大半,甚至已经将眼睛睁开了四分之三时,我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说话,只这句话开头是一个“我”字,后面就听不清了,与这句话同时出现的状况是我的眼皮,如同一道千斤闸,唰啦啦地又垂下来,我眼前就是一道落下来的黑暗,我觉得不妙,努力支撑,眼前的景象就是一半光明一半黑暗,晃晃悠悠你争我夺地拉锯,比的是耐力,我觉得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过后想想,也许只有半分钟,与我对抗的那股力量撤走了,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然后活动手指,让整个身体彻底醒过来,立刻跑到楼下,在毒辣辣的太阳下晒了五分钟。

  我当时想的是:阳光应该能驱走身体里的阴气吧?这种可怕的景象后来还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个梦是躺在家里的床上做的。先要说明一下,我是十分相信神秘主义的,对于许多人看不见也不相信的东西,我却是相信的,所以,这些人如果来参观我的床,大概会觉得很好笑。我把从小到大收集到的所有护身符、观音像挂件、避邪葫芦等等全部挂在床头,啰里啰嗦好大一把,自从挂起来,并且不断增加藏品后,我在这张床上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神秘事件——当然我关灯以后是绝对不会睁眼的,就算又要起来,也一定先闭着眼睛摸索到电灯开关按亮后才睁开,我不会给某些东西莫名其妙吓唬我的机会——就在这样安全的一张床上,我都忧心忡忡地又一次梦见办公室午睡时那个不友好的声音,我对着电脑显示屏的聊天框打字请我的朋友同事快来救我,但是电脑如同中了病毒,我噼里啪啦打了一通,输入法却半天才跳出一个词语,半天才跳出一个词语,我急得直冒汗,那种背上被什么东西贴上来的感觉来了,我找了张报纸卷成筒,如同挥舞鞭子那样在空中挥舞,大概是想驱赶那东西,这个梦是在听到车老板马鞭故事之前做的,所以我会梦见报纸筒,而不是马鞭。某女听了我的梦后大笑说,你这时在吓唬胆小的狗吧?胆气稍壮的狗都不会被你吓住的。我真是怕这样的事情成真,从此我就不会单独在办公室午睡了,同事在我就睡,若不在,打死了也要支撑住。
评论




2楼  楼主    ccpp      2022/12/17 22:34:19
话扯开了,再说一个母亲大人讲的鬼故事,这个故事她给我讲的时候已经是二手,现在我写出来,已经是三手了。不像上一个故事,有满满一车的证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只有一个,没有人能证明他不是撒谎,但是他说出来的事情却依旧很耸人听闻。话说母亲大人所在的建设兵团在内蒙古的时候,建设任务有许多,包括挖河沟和开荒。到了有时为了赶农时,必须白天黑夜地开着拖拉机翻地。母亲大人的一个同乡那天晚上就开着拖拉机,一个人在一片田里翻着地。西北地区的田地是很大的,一眼望过去平平整整,尽头不在目力范围以内,仅仅是走一个来回都让人有绝望感。这位男同乡就在月亮底下开着拖拉机,正百无聊赖,无意间一侧头,就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不,这不是一个人,这么大的月亮底下,如果是人,是可以看见脸的。可是身边这位,只有身躯,脸部笼罩在一团黑暗里只有两只大眼睛反射着光线。这是个姑娘,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身上穿着蒙古族服饰。这位男同乡心下大慌,但强作镇定,不出声,点了一支烟,也不去看那姑娘,眼看着前方,抽烟,开拖拉机,不说话。等他开了一圈后偷眼再看身旁,是空的,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去了。我想想荒无人烟的西北田地里,大晚上的,天上一轮明月,把地上照得什么都清晰无比,一个姑娘在你毫无察觉之下上了你的拖拉机,你看不清楚她的脸,一句话也没有交谈,她坐了一阵又兀自下去了,好像只是趁着月色好出来散散步顺便吓吓人,没有达成目的,大失所望之下,悻悻离去。这种想象都让我觉得身边阴风阵阵,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说:是不是男同乡为了显示自己经历与众不同,向女知青吹牛啊?这时候我母亲大人补充说明道:“那边的人死后不烧,也不用棺材的,全用白布缠起来,埋进沙子里。戈壁上风一吹,坟头就没有了,很快就不知道人埋在哪里了。”听她的意思,好像还是很相信这位同乡的遭遇的。因为荒漠上有足够多的孤魂野鬼,这地方足够大,也够孤独,所以它们半夜爬出沙子来与人打打交道,似乎也是合理的事情。
  
  说到什么什么东西爬出来,我又想起我的中学了。关于这所中学的原址上曾经是日本人集中屠杀百姓并且掩埋的地方的传闻,我是近几年才听说的,有恍然大悟之感,回想那时候一个暑假下来,操场上的草就长得比人还高,原来是因为下面养分充足的关系啊。可是当时并不觉得那块操场的土质有多好啊,像是一个已经没救了的秃头病人,脑袋上仅有的几撮头发长得跟苔藓一样,这操场几乎没有草皮,一开学就被学生大扫除揪光了。只要是晴天,太阳转眼就把光秃秃的泥土地晒得龟裂开,在上面甩一跤感觉跟水泥地上摔跤差不多。有一年我学自行车还跑到那块操场上练习,那正是暑假,还是黄昏,太阳在西天红红的,最后一口气快倒不上来的那种样子,我在深草里骑自行车,草尖挠得脚踝很痒很痒,大概是父亲大人在旁镇着,我还稍稍安心,但是四周居然没有旁人,我就借口蚊子太多,早早地逃回家去了。现在这块地皮上的中学已经搬走了,一个住宅区已经落成多年,但是房子始终卖得不好。因为本地人都不买,只在刚开盘时,有几个其他区的人来买了,说要当作周末度假住的地方。也许还有人有炒房的意思,这些人算是彻底砸在手上了。因为后来住宅区闹鬼传闻很盛,具体情形如何,闹的是什么类型的鬼,什么人什么时间遇到过一概不知,只是所有本地人提起那个住宅区就说那里闹鬼,几乎是默契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闹鬼,还是大家觉得那里应该闹鬼。于是有人说,那里还是中学的时候,为什么草长那么高呢?因为里面的人想爬出来,所以把草顶高了。


3楼  楼主    ccpp      2022/12/17 22:34:31
再讲一个故事,还是三手的,母亲大人讲给我听的,这是外公的经历。说我外公壮年好赌——家就是这么渐渐败的——一次夜半赌输了回来,还是喝得大醉,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当时的一个电影院附近,就再也走不过去了。他看见一排穿着靴子的脚如同栅栏篱笆交叉着拦住去路,他调转方向,结果在交叉的靴子无所不在,拦住了所有去路。他被困在路中心。外公情急之下,对准面前的靴子撒了一泡尿,靴子神奇地消失了,他就这么走回了家,并且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人。而外公和家人都知道,那片区域,曾经驻扎过日本人。这个故事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说了,当时还很稀罕地到处与人说,现在想来,他会不会为了分散外婆的注意力,不让她抱怨自己赌输又酗酒,而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呢?如同上一个故事里男知青编故事是为了引起女知青的注意,每个人撒谎都是有目的的啊。
  
  这么可怕的事情,我当然不希望是真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今后不走夜路啊。


4楼  楼主    ccpp      2022/12/17 22:34:41
第一篇讲述遇鬼的经历写出来给母亲大人看了,她很满意,觉得一个口头讲的故事居然也可以用这样写出来,似乎比她讲的时候更有色彩。那不过是因为我喜欢在讲故事时啰嗦地插入一些背景扯一些闲话,让人在进入故事的时候眼前能出现些画面,能身临其境而已。许多闲话并不是母亲大人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扯的,而是在其他时候我听她说了,就记下了,在需要的时候拿来当弹力棉塞进去,让故事圆润饱满。
  
  这一次讲的是我二姨的亲历。母亲大人姐弟四人,她排行老三,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这件事情发生在四五十前左右,当时我的舅舅还没有出生,母亲大人年纪也还非常小。当时外公也算个小商人,他的南货店开在乡下,赚赚农民的钱,夜里看店是经常的事,他便时常睡在店里,不怎么回来。而外婆和她的三个女儿则住在小城镇的一座老宅里。房子很大,却奇怪地半沉在地平线下,需要走落差很大的台阶下去才能进门。母亲的形容是“有些像地下室。”房子有好几个房间,有落地长窗,后面还带一个花园——不过被改成了菜园,种上了蔬菜、我问是不是花园别墅啊?母亲说:“那可是破旧的老房子。”
  
  事情就发生在年三十的夜里,那时母亲大人与外婆一张床,大姨和二姨一张床。当时大姨十六七岁,二姨十二三岁,这两个女孩睡一张床。一家四口都是女人,阴气如此之盛,听着不出鬼事都难啊。二姨半夜起来小解,她钻出棉纱帐子。那时的帐子,如果住过老房子的人应该还有印象,与现在的尼龙透明蚊帐不同,它的质地是棉纱,白蒙蒙的看不到外面,也不是只在夏天才挂,它是一年四季都挂起来的,起的是隔断视线营造私密空间的作用,这是穷人家里的幔帐了。二姨出了帐子去小解,这没有问题,回到床边时,她向落地窗前望了望,是要看看天色的意思。别忘了这是大年三十,小孩子在这种时候总是会兴奋得难以入睡,大年初一可以穿新衣服逛街吃好吃的,她当然希望年初一快点到来,所以她看了一眼天色。可就是这一眼,她看见一个女人坐在面前的桌子上。这个鬼的面目是如何的,我没有看到,只能如实转述二姨她给母亲大人讲这件事时的原话了:“没有头(母亲大人的鬼故事里,鬼都是没有头的,或者说脸部笼罩在黑暗里看不见,眼睛却熠熠发光),睁着一对三角眼瞪过来,头上梳着很长的辫子,脚下穿着绣花鞋,身上的衣服很鲜艳,花花绿绿的。”二姨背靠在床架子上,已经瘫软了,连动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当然也吓得连叫喊都想不到,就如同被老猫盯住的小老鼠。就在这个时候帐子里的大姨迷迷糊糊里觉得很蹊跷:怎么解个手都磨磨蹭蹭的?她感觉二姨已经到了床边,就把手伸出帐子,把二姨拉了进去。只伸出了一只手,没有把头探出来察看,否则还不知道会有什么事情。不是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吗?二姨就是对咄咄怪事太以为然了,才被吓出了毛病。之后,她每逢年三十的夜里都不敢喝水,连汤也不喝,怕的就是起夜。平日里她夜里也是能忍就忍,就是不起来,甚至有一次是在忍不住,尿了床,当时她可已经十几岁了。这种情况,直至她结婚成家后才好了些。
  
  再说那老宅,后来被拆除了,原址盖起了一家医院。挖地基那天母亲大人与姨妈们也去看热闹了。母亲大人说:“你不知道那情景有多可怕……原来那底下是墓地,挖出来密密麻麻的棺材,横七竖八的……我们家原来住的房子底下棺材最多最密集,足有十几具!”她脸上有了恐惧的表情,几十年过去了,她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呢。她又说,住在老宅里时,外婆曾经在屋外看见一个男人从菜园后门走进了家中。她随后追赶,可是在家中遍寻不见外人,也算是一粧怪事。
  
  我就在旁给她解释:这个男人是回家,他的棺材可能就在你们房子底下。恩,说不定他和那个三角眼的女鬼也有亲戚关系呢。


5楼  楼主    ccpp      2022/12/17 22:34:53
我曾写过一个叫《芙蓉街296号》的小说,里面有一所老宅,它是有原型的,小说里提到的一些耸人听闻的段子,都是真事。
  
  此宅大概建于民国年间,是某个地主老财为了躲避战乱跑到我们这个小城镇上盖起来的,解放后宅子收归国有,67年到77年这段人所共知的动乱里,宅子的某个后人还跳进宅子花园墙外的一条河里自杀了。这条河如今已经被填掉,成了一条连接两条成直角的主干道的捷径——只有熟悉地理的当地人才会在迷宫一样的小弄和小路间穿行——这座宅子的背后,曾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早起了一批不伦不类的民居,看起来独栋别墅,但它们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好像是连在一起的,屋顶上盖着绿色仿古琉璃瓦,墙面却被刷得雪白没有另外的仿古细节,铁栅栏窗拦住一个个方形的窗口,很像是一只只光秃秃的眼睛。如果在别处,我只会觉得这是把农村的乡间小别墅搬过来码在了一起,而站在那个地方,十多年以前的我就联想到了“墓碑”两个字。与老宅有关联的东西,怎么都是这么鬼气森森的呢?唔,后来落实了政策后房子发还给了地主的后人,可是后人将房子捐给了国家,并跑到北京定居了。
  
  对老宅的了解还是得益于我的母亲大人。母亲大人当完知青回沪后,在家里“宅”了一阵子,然后与父亲大人经人介绍结婚,婚后在一个生产纽扣的厂里上班(我家至今还有许多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款式的纽扣),之后工作时怎么辗转的就不是很清楚,反正从我记事起,母亲大人就在那个托儿所上班。她起先是托儿所里带孩子的阿姨,每天用塑料垫板剪成的小塑料片给孩子们登记签到,踩着风琴领孩子们唱歌,给孩子们喂装在搪瓷碗里淘了小白菜汤的午饭,然后打发他们午睡,后来母亲大人渐渐混成了托儿所的营养员,开始坐办公室,她的工作清闲了,对时常去托儿所晃晃的我来说,却乏味了不少。
  
  我也曾在那个托儿所“托”过,不过不是母亲大人那个班,当时就如同一般的孩子那样,也是进了班级就开始想妈妈,甚至想哭了,带我的那个阿姨或者阿婆(我已经不记得这位是哪个了,唔,我记得当时托儿所里有个青光眼的阿姨,带着深度近视眼镜,被所有的孩子当作怪物),就是那个带我的阿姨或者阿婆还会笑着去告诉母亲大人我一天的表现,当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不过后来我长大了,离开了托儿所,经过幼儿园再到小学阶段,反而自我感觉良好地享受起一些特权来。比如小孩子们午睡时,母亲大人静悄悄地给我折纸,我会拿着成品踮着脚在小床的方阵里走来走去,好像在向他们炫耀。那些小孩子被阿姨们关在教室里苦捱时,我可以一个在户外活动的大型玩具上玩个痛快。那确实是有些诡异的经历,外头是大好的日头,整个托儿所却静悄悄的。因为孩子们在睡,大人们也不能发出太大的声响,仿佛整个托儿所这个有机体都在午睡。而我却在荡椅上咯吱咯吱地摇,忽然怀疑是不是托儿所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在睡梦里死掉了,就剩下我一个活人了?大型玩具都摆在老宅的后花园里,对,就是母亲大人后来告诉我的地主后人跳河的地方。河道虽然填掉了,但是花园墙下很宽的一条地带却还是一片凹地,绝对是会摔坏小孩子的落差。托儿所阿姨们在凹地中央种豌豆,在凹地边缘种兰花和月季,但还有一种野生的花,每年都很蓬勃,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了它的名字是罂粟。那个时候我对这个托儿所的感觉只是安静,静到可怕,可怕到时刻有别人对你说话的幻听,还觉得好像那片凹地里会钻出一个人来。那个时候我才几岁,母亲大人是绝对不会把托儿所的传闻说给我让我害怕的。
  
  这个托儿所里,正宅里铺着木地板,墙面也用木板打着隔断,十几个红木、黄榉木大柜,还有十几条榉木春凳,线条圆润优美的木头扶手楼梯都在向人们证明它过去主人的身份,那时大家也似乎已经习惯,视而不见了。后来托儿所关闭时,这些红木柜子,榉木春凳,都被内部人偷的偷,拿的拿,或者用低价买走了。
  
  我扯了很多很多,只是在讲这个托儿所的环境和历史,唔,似乎到现在为止,也不过出现了一个跳河而死的人,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不好意思,因为这家托儿所在我童年记忆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所以一说起来就洋洋洒洒收不住。下面才是正题。


6楼  楼主    ccpp      2022/12/17 22:35:04
母亲大人说:“绝对有古怪,有问题!”她说老宅里某一处的地面居然会慢慢坟起一个大包。我说那也许是发达的树根拱出来的,但是她坚决否认,总觉得是底下有什么东西顶出来的。
  
  我不满十岁时,有一回,母亲大人下班回到家里,想起托儿所厨房的煤球炉还没有压灭,赶紧返身回去。我刚刚见到她,她又走了,自然是不依不饶的,就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面,跟着她。母亲大人进了托儿所,找到厨房,打开后门,在一个很狭小的露天空间里摆着煤球炉,她扶着门框探出身子弯下腰,正用火钳处理着。我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出声,也许就是想让母亲大人吃惊一下,所以也没有叫她,踮着脚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那时正是黄昏,天边血红,马上要黑下来。母亲大人终于处理完了煤球炉,转身看见了我。她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托儿所里,还有回声呢,应该会传出很远很远。她重重地朝我肩膀上拍过来,带着哭腔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倒是被她的尖叫吓坏了。
  
  她后来说,因为知道这座宅子闹鬼,当时一个人在托儿所厨房里钳煤饼,心里正颤颤巍巍的害怕,忽然转身看见身后站着一个人,自然会吓得灵魂出窍。然后她给我讲宅子的蹊跷。
  
  说母亲大人刚进托儿所时,同事老阿姨告诉她的。当时这家托儿所已经改成了半托,就是只带一个白天,到了晚上还得让家长领回去。但不久前它还是全托的,到了夜里,孩子和老阿姨们都住在楼上。到了夜里,阿姨们就听见楼下发出十分嚣张的响动。什么走路声啊,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啊……听得人胆战心惊,但是没有人敢下去看一看。她们惊骇了一阵,才想出了安抚宅子里这些东西的办法。托儿所里的小孩子们每天都可以吃一颗糖,小孩子不少,每天也可以攒下不少糖纸。她们就用这种金光闪闪、银光灿灿的糖纸折成元宝——大概那个时候买不到折元宝的锡箔,即使能买到也不敢光明正大地买,这可是封建迷信——她们折了许许多多,一下子烧化了,之后便消停了。但是托儿所还是改成了半托。说到这里我就插一句,似乎……这种屋里叮叮当当不消停却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不叫闹鬼,叫闹凶,按照《茅山后裔》里介绍的先进经验,把菜刀往桌面上一剁就能止住,是鬼也怕恶人的经典案例。
  
  再说上世纪八十年代,邻镇的一个托儿所派来两名年轻姑娘实践学习。当时也没有另外的宿舍,就安排她们睡在楼上。没有任何人告诉她们这座宅子的过去和诡异,但是她们只用一个晚上就觉出了不对劲。一到天黑,她们就会听到窗外传来“噗……噗……”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花园里打羽毛球。跑到外面一看,声音却停了,什么人也没有。这两个姑娘吓坏了,于是从此一到天黑她们就关起重门,大门关好,插上,正宅的前后门关好插上,上了楼,房间门也关好插上。如果肚子饿了就忍着,绝对不下楼出门,但是长了经验教训,第二天预先采购了夜宵,夜里在房间里用煤油炉烧来吃。原本她们的实习期是两个礼拜,可只住了一个礼拜,她们就逃也似地回去了。她们说:“我们再也不要住下去了,你们这里闹鬼!闹鬼!”
  
  据说,只是据说,老宅子的土木是不可以随便动的,原因我不清楚。小镇上的工匠却都相信。九十年代,正宅底楼的天花板一角出现了一个大洞,黑乎乎的,望上去居然看不到楼上的情形。阿姨们请房管所的工人来修,工人来了,抬头望了望,连梯子都没架起来,就说:“这里我们不敢动。”其他什么都没有说便离开了,这洞就这么留着了。此外还有一次,花园里某一处需要搭建还是修葺,也来了一群工人,那一群工人一开始倒没什么顾忌。白天阿姨们上班,他们在那里干活。到了黄昏,阿姨们下班,这些工人想快点把活干完,就留下继续工作。几天后,等到阿姨们下班时,工人们也开始飞快的收拾好干活的工具,赶在阿姨们之前跑出去了……很汗地说,母亲大人没有告诉我当时工人们看到了什么。
  
  另外是两条老宅附近的人命。一条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住在托儿所门前一排老式民居里的一个女人用一条鞋带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对她自杀的动机,邻居们都很不解。当时我家也住在附近,大概三百米开外。我家也参与了动机讨论,不果。凶死的人总是不能安宁,据说与她住在同一幢楼的邻居经常在夜间听见这个女人回来的动静,推着自行车,到了楼道门前,把自行车抬上台阶,还有“咯笃”一声,说得绘声绘色的。去年2、3月时,住在同一条弄堂里的一户租户家里发生火并。那是一对同居的中年男女,没有婚姻关系,也许是女人长久以来闹着要结婚不果,她就拿水果刀捅死了那个男人,然后打开煤气自杀,被救过来了。
  
  我总觉得,这两位死鬼的魂魄,现在都在这座老宅里。
  
  老宅的风水似乎不是很好,它位于一长长的弄堂的尽头,大门正对着弄堂的出口。风水上是很忌讳门前正对一条直直的道路的。曲生吉,直生煞,长长的直路会让煞气加速,直冲向路尽头的大门。老宅曾经是地主的豪宅,后来成了托儿所,就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它被荒废了一阵。2004年逢上古镇旅游开发,它改成了农民画展览中心、中华微缩景观展示中心以及“先教”成果展示中心,两年内三易身份,但总是不合适,它就像一块不合时宜的砖头,总是嵌不进快节奏生活的墙体里。前不久去看了看,隔着砖头砌起来的花窗看的。一切如旧,就是比原来小了些,原来是我长大了。它还是被荒废了,草长得比石桌还高,里头的芭蕉树枯了也没有人修建,来年自己又绿。《聊斋》里说老宅年深日久,板凳都会成精。这座无人问津的老宅,现在不知道住了多少不合时宜的鬼魂精怪。我挺想走进去探一探的,可惜没有勇气啊。